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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下部——傅寶雲的厭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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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下部——傅寶雲的厭倦

劉阿姨把一盆泡過豬內臟的血水潑進路邊水溝,擡頭,看見傅寶雲站在面前,就說,寶雲來了啊,唉,你手怎麽了。傅寶雲說,切菜時不小心,今天早上剛到醫院換過藥,快好了,我能進去坐坐嗎。劉阿姨說,快進來。她左手拎著盆子,轉身進屋,臭水珠從盆子邊緣滴落,緊隨她的腳步。傅寶雲跨過在下水口蔓延的血色氣泡,跟上去。

劉阿姨獨居的小屋,傅寶雲來過好幾次,屋裏采光很差,且只要屋外是白天,劉阿姨絕不開燈。客廳已用做雜物間,墻角堆砌著壓平疊好的硬紙板,還有塞滿飲料罐的蛇皮袋。傅寶雲也曾每天打烊後收集客人用過的飲料罐,但後來生意好了一些,傅長松勸她,別揀了,不值幾個錢,又重又占地方,劉阿姨會揀的。現在,她想,說不定蛇皮袋的最底側,還有她和父親收工時,懷著愉悅心情親自踩扁的罐子。

劉阿姨的臥室緊鄰客廳,房間中央有圓餐桌,就像所有在人生中默默陪伴的家具,無論怎麽用力擦洗,桌面仿佛總是覆蓋著一層光亮的油漬。劉阿姨把靜置在床頭櫃上的淺藍色小電扇取下來,說,天熱了,不吹吹風不行,然後把它擱在餐桌旁邊的小凳上,撥動開關,不知藏在哪兒的電源接口發出呲呲電流聲,扇葉艱難地旋轉起來,像要吐出腸胃裏積壓了一整宿的機械噪音。劉阿姨說,是不是太近了,你的手不該吹風吧。傅寶雲說,沒事,挺好的。劉阿姨坐下。傅寶雲說,劉阿姨,你真不知道我的手為什麽有傷?劉阿姨說,不是你剛剛告訴我的嗎,切菜時刀沒拿穩。傅寶雲說,可是你現在說的話,哪句我都不敢信。然後她右手擡起,平放在桌面上,掌底壓著一把匕首。這是她親手打磨過的,因為沒法雙手按實刀刃,花了她很長時間,才使它發出冰冷刺目的光。她自己也不喜歡這光芒,就盯著劉阿姨充滿疑惑的眼睛。

“寶雲,你這是做什麽?小心一點。”

“劉阿姨,你別站起來,就這麽坐著聽我說話,這把刀很好使,我怕傷著你。我媽住院的時候,有人趁我不在,送了一件東西到她病房裏,是一個裝了幾張相片的信封,相片拍的是我爸,和另外一個女人。是你幹的吧?”

“寶雲,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“照片未必是你拍的,但信封是你送過去的。我爸不可能對外人說過我媽在哪個病房,甚至連談到這些都讓他覺得羞恥。我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,除了你。現在回想起來,從我們做夜宵開始,不管你的生意有多冷清,你一直都留在我和我爸旁邊,甚至有趙敬義手下去欺負你,你都不走,真正為了討生活街頭擺攤的人都是跟著客流走的,不可能這麽固執,非要賴在一個根本不掙錢的地方。後來趙敬義派人來抓我,你又恰好救了我。其實當時我就覺得有點奇怪,那兩個人敢在居民區綁架我,為什麽會因為一個老太太喊了幾句就逃跑。不過那時我沒細想。也就是那一次,你順理成章地把我帶到你家來避難。接下來一段時間,你不停地問我媽是什麽情況,在哪家醫院,幾號房,你也想去探病。因為你救過我,所以我那時真的很信任你,什麽都說了,我還和我媽說過你人有多好。到了我媽去世的那一天——”

“你媽媽走了?”

“你真的不知道?——好吧,也有可能,畢竟也就一個星期的事。我媽去世的那一天,我早上去見了她,然後接到你電話,說機頂盒出了問題,不會弄,讓我來幫忙,順便吃個飯。我答應了,但我剛走沒多久,我爸恰好就趁我不在的時候,單獨和我媽見面。他們倆說完話,我媽就跳樓了。後來……”傅寶雲低頭,深呼吸,繼續說。“我在醫院歸還的遺物裏找到了那個信封,看見了裏面的內容。我拿到醫院去問,是怎麽回事。病房接待處的醫生說,不記得是誰送進去的,我也沒辦法說服他們為了這點事調監控。但是他們告訴我,我媽去世的那一天,他們收拾病房裏的東西,清潔工在垃圾桶裏發現了這個信封。因為察覺裏面有東西,他拿出來看了看,發現有敏感的照片,嚇了一跳,把它交給醫院行政處。行政處的人覺得這是病人的家事,不想節外生枝,就什麽都沒說,默默地和我媽的其餘遺物放在一起,才讓我有機會看見。這個信封——”

傅寶雲右手始終按著匕首不動,左手從褲子口袋裏抽出了空信封,捏在手裏,豎起來。

“你應該是趁我媽睡覺或者不在的時候才把它放進去的,因為怕護士收拾的時候當做雜物扔掉,所以在上面寫了病房號。我見過你的賬本,還幫你對過賬,認識你寫的數字。這就是你的字。劉阿姨,我希望你能直接承認,這樣對我們倆都有好處。”

“難道你要對我動刀子?”

“如果是以前,我肯定不敢這麽做。但我前幾天已經動過一次了。我覺得,如果你逼我,我就會有膽量用上它。”

“哎,你這姑娘……我一直覺得你乖乖巧巧的,人又能幹,哪裏會想到你性子有這麽烈。寶雲冷靜,千萬別動刀子,不是為了我,為了你自己。我七十多歲,孤寡老太婆,還能這麽樣呢,不能拉你下水啊。你說得對,是那夥人讓我紮在你和你爸附近,給他們打小報告。我沒膽量說不啊,你理解吧。你說的事我都幹了,都是他們安排的,信封確實也是我送的,但是我沒見過裏面的內容。所以你一開始說什麽你爸的照片,我就很懵懂,畢竟老糊塗了,根本沒和我做的事想到一塊去。”

傅寶雲把信封收起來。

“我最初也是這麽覺得——劉阿姨是無辜的,被利用了。但這說不通。往深裏想,這信封看似是送給我媽看,其實是針對我爸的。你希望她看了以後,在我爸面前大鬧一番。就是這一點讓我很迷惑。讓他們倆為這個吵一架,對誰會有好處?如果站在我爸的角度一想,就明白了。我親眼見過了照片上的姐姐,只有和她一樣是趙敬義團夥內的人,才能拍下這些照片。如果我爸知道,有人不僅拍照,還把它們偷偷帶給我媽看,一定會覺得,是誰在背後陷害他。放出這些照片,唯一的作用,就是影響我爸對趙敬義的信任和服從。假如我爸拿著照片去問趙敬義,恐怕就會內訌了。這對趙敬義沒有絲毫好處,因為他非常有誠意地拉攏我爸。所以,要麽其實還有別人在指揮你,要麽你有自己的目的。我覺得第二個可能性更大。”

伴隨傅寶雲的敘述,劉阿姨神情漸漸沈入憂愁,就像面對無法治愈也說不出痛苦的小動物。這讓傅寶雲感覺到一種難以坦承的怒氣。把刀握在手裏,反而讓她覺得難以宣洩情緒。

“你媽媽跳樓……看來是我害的了。”

“只能說你也占了一份,有很多更重要的原因。從我爸後來的反應,我百分之百肯定,她沒有把照片給我爸看。我爸對她的傷害,根本不是這些照片能比得上的。我清楚我媽怎麽想,公開談這些事,反而讓她覺得沒尊嚴。但顧不上尊嚴的人根本不是她。”傅寶雲抑制住想哭的沖動,苦笑。“尊嚴其實沒什麽用。”

“如果我把情況都告訴你,你打算怎麽辦?”

“你說了就知道了。”

“寶雲,你也不想和你爸過吧?你有別的計劃嗎?阿姨真的——”

“閉嘴!”

傅寶雲握緊匕首,狠狠砸了一下桌子。一旁的電風扇震顫了一下。

“這些話我已經聽夠了。我還年輕,我的未來怎麽樣,我該為自己考慮……好笑的是,說過這些話的人,沒有一個真正關心我在想什麽……有時候,甚至還包括我媽媽。劉阿姨,你,趙敬義,還有我爸爸,一個個爭先恐後毀了我的生活,還都想教育我應該珍惜自己,我已經厭倦了。你別太過分,希望你立刻告訴我,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,為什麽你聽趙敬義命令,又想在他和我爸之間制造矛盾。”

劉阿姨嘆了口氣。

“譚家姑娘找你聊過二十年前的事,對不對?”

“和她也有關系嗎?”

“你早就知道了,你爸爸進牢房是因為搶劫殺人。死的人一個是譚家姑娘的媽媽,另一個叫趙英濤,是敬義的爸爸……也是我的兒子。其實我不姓劉,但你就這麽叫我吧。我也不喜歡我孫子像他爸一樣,不幹正經事,怕以後惹上大麻煩,但趙家就剩他一個獨苗了,只能怪我和他媽媽都沒帶好他。他發現我一個老太太不容易被人懷疑,讓我做了不少事,除了盯著你們父女,還在譚懷勝那做過類似的。”

“你相信趙英濤是我爸殺的?”

“我要是不相信政府,相信法庭,難道去相信傅長松?實話和你說,我對你爸是有恨的,他是我的仇人,坐牢二十年只不過是算清了社會上的帳, 沒有算清我心裏的那筆賬。你說得沒錯,敬義是真的對你爸有誠心,能把他招攬過去,讓他覺得自己非常大度,不僅原諒了殺父仇人,還對自己的事業有幫助。哎,敬義從小對他爸也沒什麽感情,畢竟兩個人相處時間太少,所以對他爸死不瞑目的事,不是特別上心。我知道自己年紀大了,不該管那麽多,但我真的接受不了,夜裏心裏都燒得痛,睡不著。我恨不得敬義馬上幫他爸爸報仇,根本不想看見他和傅長松稱兄道弟。好了,都和你交代了。寶雲,現在你想怎麽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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